橄欖果實成熟候轉為紫黑色，很像加州常見的黑葡萄。
想像一下：如果某天你當上了大學校長，在校園裡散步的時候，瞧見兩個大學生拿著棍子正朝樹枝胡亂敲打，你會有什麼反應？
在我們學校，故事是這樣發展的：
（去年十月某日的傍晚，大學部宿舍前的「Olive Walk橄欖樹小徑」上...）
「你們....在做什麼呀？」親愛的夏毛校長問著兩個被「當場逮獲」的毛頭小子，一起出來散步的校長夫人在旁邊微笑不語。難道這個學校課業壓力真的大到讓學生想要擊樹洩忿？
「呃，我們看樹上結的橄欖掉在地上都被踩爛了，覺得很浪費，所以...在想有沒有辦法拿來做橄欖油。」物理系的Dvin拿著棍子，生物系的Ricky端著水桶，桶裡有些紫黑色的果實，乍看像是葡萄。彷彿對校長突如其來的詢問早有準備，兩人一面回答，一面露出燦爛卻又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
（其實後半句忍住沒有說出來的答案是：「...還有順便出來活動一下筋骨...」）
這個回答似乎讓夏毛校長想起了什麼，帶著一點頑皮卻又認真的笑容，他說：「如果你們真的做出橄欖油，我就親自下廚煮一頓晚餐請你們。」
接下來兩個星期，大學部宿舍的小廚房突然忙碌了起來，角落堆放的鍋子裡盛裝著不知名的混濁液體，地上到處擱著沾滿渣滓的紗窗。深夜，怪異的味道不時徐徐飄出，房間裡不知道已經幾晚沒睡的小大一，邊趕著應數作業邊捏著鼻抱怨...。
「叮咚！」正準備就寢的夏毛校長夫婦被門鈴驚起。是誰這麼晚還來拜訪？打開門，眼前兩個小伙子帶著得意的笑容，朝他遞上一個玻璃瓶。
迎著月光，金黃色的澄澈液體輕輕晃動，粼粼閃爍著魔力光芒，彷彿在召喚什麼...。
幾個校園角落景緻（左上角開始順時針）：橄欖樹小徑旁的大學部宿舍；正在開花的美人樹（Silk Floss Tree/Majestic Beauty）與翠綠的Golden Wonder；幽靜的橄欖樹花園Dabney Garden；Milikan Pond排隊做日光浴的烏龜們。
＊＊＊＊＊＊＊＊＊＊＊＊＊＊＊＊＊＊＊＊＊＊＊＊＊＊＊＊＊＊＊＊＊＊＊
於是，這一瓶500cc的自製橄欖油為Dvin跟Ricky贏得一頓豐盛的法式晚餐，而本校則從此新添了一個傳統--十一月的「Olive Harvest Festival 橄欖豐收節」。消息傳開，明年這個時候，我們要採自己的橄欖，品嚐自己種出的橄欖油。
原本只是默默結果的橄欖樹，開始得到學校園丁們的特別看顧，遵照Santa Barbara一家橄欖油莊園的指示，用有機的方式為他們施肥、修剪、除蟲，希望來年能有個好收成。
因為橄欖節慶，我才知道校園裡的橄欖樹竟有130多棵，而且都已在此度過七、八十個寒暑。我最熟悉的幾棵，不是在最有名的橄欖樹小徑上，而在被暱稱為「結婚蛋糕」的白色圓形Beckman Auditorium前面，沿著大草皮兩側整齊立著，枝葉相連成兩道綠色的天然騎樓走廊，是我傍晚回家騎車必經之路。
白色圓形「結婚蛋糕」Beckman Auditorium前，採收橄欖的義工爬上梯子，用手採下一串串橄欖，底下用麻布水桶盛接。這排樹是我回家的必經之路。
我喜歡橄欖樹虯結卻不粗壯的枝幹，有種古老而典雅的風姿。細長葉片正面是濃厚的綠，對比著葉背的蒼白，微風輕拂時，葉間篩下與葉片反射的陽光交錯閃動，總讓人目眩神馳。橄欖樹終年蒼鬱茂盛，除了秋天結出成串果實，沒有其他顯眼的季節變化，靠近樹身周圍，時光似乎會悄然靜止...。
加州的氣候與地中海一帶相仿，冬春雨季和夏秋乾季的轉換果決分明，日日沐浴在透藍天空與金燦陽光下，橄欖、葡萄、蕃茄、櫛瓜和茄子都恣意而完美地生長著，但儘管加州葡萄酒已闖出一番名號，加州橄欖卻少有人提起。
此地的橄欖樹在九月到十一月間結實，不論是青或熟的橄欖都能拿來榨油或醃漬，Dvin、Ricky與夥伴們就地取材的「Caltech榨油法」，結合最原始也最先進的工具，先把果肉搗爛，用宿舍拆下的紗窗過濾出液體，再借用實驗室離心機將油與水分離，步驟其實跟傳統橄欖油製作方法相差無多。
至於傳統醃漬橄欖的手續也不輕鬆，要先用鹽水或醋浸泡，再配合日曬去除果肉中苦澀的橄欖多酚（oleuropein），才能進一步調味做成順口好吃的醃橄欖，一般商業製作為了節省時間，多半用鹼水幫助軟化，風味卻遠不如自家醃製。
＊＊＊＊＊＊＊＊＊＊＊＊＊＊＊＊＊＊＊＊＊＊＊＊＊＊＊＊＊＊＊＊＊＊＊
十月中開始，學校陸續舉辦橄欖節慶的相關活動，包括徵稿設計今年的活動T恤（圖樣），橄欖油瓶身標籤（圖樣），採收義工的報名與訓練等等，外人眼中的科學怪才們走出教室跟實驗室，有的用色鉛筆素描宿舍前的橄欖樹，有的把愛因斯坦畫成綠色橄欖頭，創意百出。自認體力好又沒有懼高症的，就參加爬梯採收的安全講習，滿足上樹的慾望。
隨著預定採收日慢慢接近，樹梢纍纍果實由青綠轉成紫黑，我竟然也有了期盼莊稼豐收的興奮不安。這些樹扎根之處，是我六年來踏過無數次的土地，我們每日呼吸同樣的空氣，享受同樣的陽光、雨水--既然樹在我的腦海中拓印了他們的身影，在樹的體內，必定也有某些關於我的回憶吧，那麼從樹的果實裡榨煉出的精華，是不是有一滴也來自我生命中的精彩？
＊＊＊＊＊＊＊＊＊＊＊＊＊＊＊＊＊＊＊＊＊＊＊＊＊＊＊＊＊＊＊＊＊＊＊
十一月三日的早晨，朝霧漸散，穿著橄欖綠T恤的義工們架起梯子，攤開麻布，用雙手採下今年的橄欖，橢圓飽滿的果實紛紛從指尖鬆落，被拾進筒子盛放，再集中到大籮筐裡。這些橄欖會被運到Santa Barbara的橄欖油公司榨油、裝瓶，最後變成學校書店的紀念品販售。幫忙採收的義工有學生、教職員、工友，不少沒有報名的學生也好奇觀看或動手幫忙，撿著、玩著、讚嘆著。
到中午，收集橄欖的籮筐越裝越滿，另一波活動也展開，有人示範如何用傳統工具磨碎、榨取橄欖油，另一邊則是橄欖油與醃漬橄欖試吃會，學校研究美食的相關社團也紛紛出動，有的導覽校園裡其他可食用的果樹或植物，有的介紹有機栽培，一旁還有不停歇的學生爵士樂團現場演奏。
 學生正示範如何榨橄欖油。磨碎的橄欖放在一層層的濾網間，用把手旋轉軸承加壓，油水混合的汁液就滴進最下面的容器裡，等待進一步分離處理。 |  橄欖樹小徑前擺起長長的桌椅，為晚上的地中海大餐做準備。 |
日落，橄欖樹小徑上擺起了長長的桌椅，學校高級宴客餐廳的主廚大顯身手，辦了一場以橄欖為主題的地中海盛宴招待全校，菜色有搭配橄欖油的各式麵包，醃橄欖沙拉，橄欖油烤時蔬，西班牙海鮮烤飯...甜點？嘿嘿，橄欖油檸檬蛋糕。在這個只有兩千多學生的校園裡，如此持續整日的盛會是少有的熱鬧，儘管正值令人焦頭爛額的期中考週，很多人還是把握難得的機會，感受自然與美食間微妙的方程式。
橄欖慶典小鏡頭：豐收的橄欖；今年慶典的logo；努力採收的園丁；浸泡日曬蕃茄的橄欖油讓人試吃；炭火上熱騰騰的paella（西班牙海鮮烤飯）；看似簡單卻手續繁複的醃橄欖；搭配美食享用的爵士樂演奏。
＊＊＊＊＊＊＊＊＊＊＊＊＊＊＊＊＊＊＊＊＊＊＊＊＊＊＊＊＊＊＊＊＊＊＊
隔日我特意逛到校園的橄欖樹下，時光在此依舊靜止，樹梢幾顆殘果在葉間乎隱乎現。收成的季節結束了，再過三個星期就是感恩節，我突然有了個計畫，如果學校的橄欖油能在那之前榨好，我要用它來煮一頓感恩節晚餐，紀念與感謝這一年來自己能完成有機、本地飲食的轉變。不需要肥美的火雞，只要當令的本地蔬果，配上校園橄欖油與自製麵包，如果陽台種的盆栽蔬菜也剛好能有收成，就太完美了。
從沒想過在這個一向以理工聞名（簡言之，缺少人文氣息）的學校，會有這樣一場豐收嘉年華會。其實這次校長夫人Carol Carmichael扮演了重要的推手角色，主要研究永續管理的她，跟專研工程的夏毛校長組成了完美的搭檔，巧換思維，不但解決了校園路上沾滿橄欖稀泥的困擾，幫學校找到新的營收提供給園藝美化使用，還創下一個讓全校都能參與的慶典，更重要的是，讓兩個年輕科學家的好奇心開花結果。
儘管對大部份學生來說，整個活動中他們最大的收穫也許是飽饗美食，順便討論一下橄欖油的化學成份，或是如何設計更先進的榨油機，但在觀察植物轉變為食物的過程中，在親手觸碰到新鮮橄欖，或鑽進橄欖樹翠綠樹冠裡的時候，一定有一些物理、化學都無法解釋的感受在心裡發酵著吧。
耐心栽種培育，歡喜收成後再提煉出精華，也許一個大學校長的任務跟做橄欖油還頗有相通之處。我想，來自法國、飽受美食文化薰陶的夏毛校長，早就領略其中的奧義了。
2007 Caltech Olive Harvest Festival網站
LA Times今年四月份的報導
Pasadena Star News對Olive Festival的報導
＊關於夏毛校長：校長Jean-Lou Chameau是2006年九月與夫人一起從喬治亞理工來到加州理工，接下第八任校長的職位，07年六月正式上任。夏毛校長來到Caltech之後還有其他有趣的故事，可以看「賀年卡篇」和「校歌篇」。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