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山 --- (作者:沈奇)
我們常常要離開城市
去看一座山
看一些很野的地方
對著它著迷
我們知道
那些地方和我們沒有甚麼關係
我們只是去看看它
看看還回去
回去作各樣的人
作各樣的人 並取得
各樣的評語
只是過一陣我們就覺得
心裡空空的
就想去看山
看一些很野的地方
然後一聲不吭回到城裡
不再注意細小的事務
和繁瑣的情勢
並漸漸學會了
自己給自己下定義


這個夏天狐狸和我各自為了工作、畢業的事忙碌,逐漸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七月初,忘了是誰先開口的,總之兩人都有默契,是時候該到野外好好待一陣子,「回家休息」了。不想去名山百岳與人「爭峰」,卻還是想念高地的清新與寧靜,考量體力腳程,似乎也不適合挑戰太陡峭的路線,幾經考量後,選了Eastern Sierra地區的Big Pine Creek Trail,造訪群山懷抱裡的冰河湖泊。

這個地區有每日露營的人數限制,必須事先以傳真方式申請入山許可。正值暑期,週末假日的名額早已所剩無多,我們便決定7月13號週日進入,週二離開,避開人潮,也順利拿到了許可。先從LA開3個小時到Lone Pine的Inyo國家森林管理中心領取許可證,順便租用放置食物的密封防熊罐(bear canister)。

我們去的這一帶雖然不是強制使用防熊罐的區域,但擔心會有更貪嘴、機伶的高山土撥鼠(marmot),為了保護我們的食物,也保護野生動物,還是得把這個笨重的黑色圓桶帶上山。調整好配重,狐狸的背包塞進食物跟熊罐後約有14-15公斤,我除了自己的衣物、睡袋以外,還幫忙分擔了一大瓶水、爐具跟帳篷的中柱,大概背上了9-10公斤,比之前又進步了一點,想到自己的身體能夠「承擔」更多,有種小小的欣喜與成就感。

從Lone Pine往北繼續走一個小時到達Big Pine,再經過約半小時的蜿蜒山路,就進入Big Pine Creek的河谷。山徑起點是名為Glacier Lodge的渡假木屋區,附近還有幾個需要付費的營地,可以看到不少舉家出動的遊客。我們計畫直接走進冰河湖區紮營,把車子停在露營人士專用的停車場,下午三點,整裝上路。

(最近對google地圖很著迷,所以又做了張地圖,把行走的路線、途中景點、附近的山頭都用地圖標出,每個標記點下去就會顯示該處的照片。第一天為了趕路,沒有花時間拍照,步道沿途的相片是最後一天出谷時照的,所以是早上而不是傍晚的光線。所有的照片都放在[相簿]裡)



走進冰河遺族的國度

這是個典型的冰河U型谷,可以當成教科書範本,從谷口眺望雲霧繚繞的山峰,頂端殘雪忽隱忽現,千年前,冰河大刀闊斧開鑿出寬深的谷地,厚重冰雪消退後,Big Pine Creek仍未忘記這份開拓的執念,在峰腳下精巧架疊起幾個大小湖泊,彷彿酒杯盛起融化的潔淨雪水,順著山勢一盞連著一盞流淌傾注,最後匯集成奔動不息的溪流,用百年的淙淙絮語消磨岩石的意志,雕琢出眼前每個稜角,撫摩著腳邊每道圓滑。


Big Pine Creek冰河谷,雲霧間可見山頂殘雪

步道大抵與溪流的走向平行,一路緩緩爬升,用幾個之字形往返費力越過二號瀑布後,帶我們進入John Muir Wilderness,雖然有木牌為記,但是眼前蒼鬱的山林,正是紀念John Muir最顯明的標誌。


二號瀑布像絹帶般從山壁上流瀉而下,綠樹沿著水流處紮根


John Muir Wilderness

之後又是一大段穩定的爬坡,一路穿梭在高大松樹林與低矮石南(Manzanita)灌木的交界線上,順道跨過幾個小支流,趕在天黑前,我們終於到達第一個冰河湖,選好湖邊營地,架好營帳,趁著煮晚餐時間欣賞暮色降臨。

不過另一群饕客也立刻圍了上來--我們在乾燥的平地都市待得太久,竟然忘了山區夏天有「蚊子」這種生物,少帶了防蚊液的下場,就是要「手舞足蹈」跟蚊子大軍共進晚餐,我們這兩道傻傻送上門來的盛宴,想必讓他們雀躍不已。只能安慰自己,就當是繳交這兩晚的房租吧,但好像又違反了「禁止餵食野生動物」的規定?

睡前打開手電筒,消滅幾隻闖進營帳吃宵夜的食客,透著光,看見帳外大概還有數十隻嗡嗡飛繞,不得其門而入。這小小天地雖只容兩人並肩躺臥,卻為我們守住一方清靜,遮風、避雨、擋蚊--生活所求,原就是這樣簡單的安心舒適吧。


架在湖邊的營帳,是夜晚靜歇的小天地

山谷中的寶石項鍊

翌日輕裝出發,沿山徑一一造訪上游的冰河湖,這一帶有名字的大小湖泊約有八、九個,各有獨特的形狀與水色,但都帶著冰河湖特有的湛藍色調。這些湖泊彼此連通,像一串晶瑩的水藍寶石項鍊,可惜沒人費心為他們取名,直接從一號標到七號,另外還有兩個,水色深的就叫black lake,地勢高的就叫summit lake,既無趣又缺少意境,但也正好讓遊人發揮自己的想像。


小巧、容易親近的一號湖


與Temple Crag相伴的二號湖

一路上看水也看山,陡峭的Temple Crag像是支黑黝黝的匕首,與腳下積雪的白黑對比令人印象深刻,立在二號與三號湖之間,由不同角度望去各有風姿。順著步道通過三號湖周圍的絕壁,通過一段蜿蜒向上的陡坡,走進松樹林後,四號湖悄悄出現在眼前,黛綠色的閑靜湖水,岸邊濕潤的草叢裡,有亮藍色的豆娘盤旋起舞。


四周絕壁聳立的三號湖


靜謐的四號湖

繼續往更高處的六、七號湖前行,卻在一個開闊處,瞥見山峰之間繚繞的雲霧緩緩揭開,陽光照亮一大片莊嚴而神秘的雪白,我們終於看見了Palisade Glacier,全美最南端的冰河。黑色冰斗上冰雪終年不化,古老的冰河遺族孤獨卻堅定地俯瞰蒼茫大地,也許,正在與自己灌溉滋養了數百年的山林鄭重道別。


Sierra Nevada最大的冰河遺族,Palisade Glacier

越過Two Eagle Peak足畔的六號湖,來到山徑最末端的七號湖,湖面小巧,岸邊鑲著盛開的高山野花,水淺處有蝌蚪巡遊,湖畔嫩綠草地上蜂飛蝶舞,一派安祥氣氛,可惜蚊子一路跟隨我們到此,之後又來了兩對父子檔釣客打破寧靜,壞了狐狸想要和衣而睡的美夢,看看旁邊的Cloudripper山頭開始有厚重的烏雲垂落(真是山如其名),就決定沿原路調頭回行。


六號湖與Two Eagle Peak


岸邊鑲著野花的七號湖

回到三、四號湖之間稍做歇息,順道拜訪映照著Mt. Robinson的寬闊五號湖,完成一到七號的探訪,雖然這樣子的「收集」好像有些偏執,但見識了每個湖獨特的風采與氣質,自此不再只是地圖上相似的藍色圈圈,心中有種找到答案的滿足感--總是要踏實地行走過,反覆地呼吸、聆聽過,才真正開始認識一個地方。


映照Mt. Robinson的五號湖

高山綻放的生命力


步道跨過山澗支流處,繁花掩映成完美的花園

盛夏時節,高山野花為山徑添上繽紛色彩,森林裡光線雖然微弱,卻驚喜地發現底層長滿橘黃色的老虎百合、小丑帽形狀的耬斗草(Columbine),還有粉紫色小火箭--Shooting star。



Crimson Columbine, Leopard Lily, Shooting star, Sierra Crane Orchid

陽光充足的半山坡上不時可見清秀的野玫瑰,還有紅豔的paintbrush。步道跨越小山澗的時候,常覺得自己像是走進精心栽植的小花園,一片濕潤嫩綠中,紅黃藍白紫的花朵疏落有致,各有嬌媚。潔白的mariposa lily是我心儀已久的夢中情人,這次總算得見佳人笑顏,其他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美人(我還是覺得花兒應當都是女孩),用相機留下身影,回家後再細細尋查芳名。



高山花譜:Mariposa Lily, Wild Rose, Desert Paintbrush,Littleflower Penstemon, Royal Penstemon, Arrowleaf Groundsel, Trapper's Tea, Fireweed

拔營離開的早晨,我們遇見一群幫忙修建山徑的義工,他們拿著鏟子、鋤頭把步道的坑洞挖開,填上石塊,仔細鋪上泥沙,邊緣再砌上一小排石頭阻擋雨水沖刷。回想這兩天走的十多公里山徑,看上去很平凡,沒有壯觀的石階或棧道,但落腳處無不平整堅實,想來的確是許多人年年悉心照顧維護的成果。

連忙向他們道謝,看著這片好山好水,不難理解是什麼樣的魅力,讓他們願意這樣付出,幫助更多人能親近、領略這份美好;而他們的努力也已融入山林中,成為每個山客的記憶。


平凡卻堅實的山徑,是無數人悉心照看的成果,讓山客行穩腳步,自在徜徉於山林之中

帶著這份感恩的心情回到「文明」世界,家裡有柔軟的床、明亮的燈、沒有盡頭的網路,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放不下。但一面揉著略略酸痛的腰和背,看著兩腳癢腫未消的紅豆冰,卻不自覺地閉上眼,讓心帶著自己回到松香薰襲、水聲迴盪的小徑上,單純地呼吸、行走...我想,其實在另外那個「家」裡,才有自己真正無法割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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