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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部落格沉寂了大半年,自己的人生在這段日子裡發生了數不清的轉變--畢業、回台訂婚、爸媽來參加畢業典禮、開始新工作、幫新老闆趕project的同時「順便」去公證結婚、工作一個月就生出poster去參加conference...任何一件似乎都該是人生的大事(而且都是好事,令人感恩),卻輕輕巧巧一路順流滑過,也許人到三十,就得習慣時光以這樣的速度前進。

不過這段日子還忙著另一件事,這個經歷無論怎麼看都應當是絕無僅有的了。故事要從去年十一月,我高中儀隊同學顆澧來訪說起。
 

她們是玩真的

顆澧從高中畢業之後一直繼續在北一儀隊幫忙,現在已經是專業的小教練,平常忙得抽不開身,去年總算盼到她來南加一遊。安排行程的時候她告訴我,需要找一天與南加州的儀隊學姐們碰面,她們要學槍法。

原來在LA有幾位曾是北一女儀隊的學姐們,在南加北一校友會成立了校友儀隊,正在招兵買馬,其中帶頭的Linda學姐在回台北的時候認識了顆澧,就希望她能來傳授幾招。大夥約好時間飲茶,大家自我介紹之後才發現,眼前十來位學姐就橫跨了儀隊成立第1屆到第15屆的隊員,另外還有一位比第一屆早3年畢業的Helen學姐(第-3屆!?),被拉來當旗官。而我與顆澧呢?我們是第32屆,目前在北一女高一的小學妹已經排到第46屆了。

等我好不容易算清楚,我的母親原來與第一屆儀隊同年(但她沒有加入樂儀隊)的時候,大隊人馬已經喝完茶,拉到附近的公園準備學習槍法了。學姐陸續從後車廂搬出在台北採購的表演槍、白手套,還說她們已經做好儀隊服、白靴、白短裙,連有黃羽毛的帽子都買到了,我才驚覺:「她們是玩真的!」
 

開啟塵封檔案

簇新的表演槍比當年實際用的還沉重(木頭裡水分還沒散去的緣故),但金屬環扣撞擊的聲音一樣響亮,喀喇喀喇地,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喚醒了。

高中畢業的時候也曾買了一把新槍留念,但只有剛畢業的幾個月還拿起來玩過,一放下就是十多年過去。但終究是付出過整整兩年不間斷的苦練,那記憶始終是深深刻在身體裡的,偶爾夢中還是會出現自己在練槍的片段,三年前學妹們到Pasadena參加玫瑰花車遊行,我站在人行道觀看,一面得意著,他們做的每個動作我都還記得,一面也感嘆著,就算記得,也是做不出來的了。

總之,那天一場飲茶與練習過後,我成為南加校友儀隊的一員(一直懷疑那天的點心是不是被放了甚麼....),而且在幾次email往來過後,赫然發現我的名字被列成了「小教練」(掩面)。當時我已經預見, 2009將會有不平凡(靜?)的夏天。

頭幾個月我們每月只有練習一個下午,地點是Helen學姐家的網球場,每次去之前心情都很忐忑。認識我的人應該都清楚,如果聚會人數超過六人以上,我就會自動進入「微笑不語氣質模式」,而且高中做完一年(自以為)轟轟烈烈的班長後就決定以後絕不當領導角色,對於團體活動一向處於被動參與狀態,在美國這麼多年更是如魚得水心安理得地享受自閉生活,這個空降又沒經驗的山寨版儀隊小教練,要怎麼應付眼前二十多位熟女強人兼無敵媽媽們呢?

媽媽娘子軍

當年儀隊的管理一切強調紀律,隊長們要不茍言笑,隊員們唯命是從,練習時不能交談,喝水、上廁所都要請示,雖然能夠理解,軍事化是管理一百多個青春少女最有效率的選擇,對於那樣的威權方式我至今仍然無法認同,更不可能使用,所以只好參考在美國參加學校合唱團的經驗,我們的指揮Desiree一向是用輕鬆笑語、耐心傾聽和細心設計的排練進度,吸引不同年齡層的團員專注在每次練習中,真是希望自己能有她的三成功力,偏偏搞笑是我最不擅長的事之一,耐心與好脾氣也很有限,該如何有所進展呢?

最後還是得趕鴨子上架,我告訴自己,不會說笑話博感情沒關係,耐心與鼓勵的話是一定要給的,至少要讓學姐們在盡量沒有壓力的狀況下學會幾個槍法。幸好她們都給我很大的尊重,認真看我的每個動作、主動觀察細節發問,雖然經過二、三十年的歲月洗禮,每個人都等於是從頭學起,但仍不馬虎。至於笑話方面,根本也不用我擔心,這群生過孩子的媽媽們尺度早已大開,葷素笑話連發的時候誰也擋不住,每次練習都在笑聲中度過。

到了八月,練習時間變成每週一次,為了在九月底南加州北一女校友會年會上表演。我幫忙設計表演的隊形與槍法順序,第一次做,完全只能靠自己摸索修正,學姐們則忙碌地準備儀隊服與大小配件。我這才知道原來每件衣服與裙子是她們去年開始買布、找裁縫訂做,腰帶、胸口的金鳳、肩章則是幾位巧手的學姐們自己完成的。以前在學校,不論是隊形或服裝都不需要我們操心,現在全要靠自己,幸好有這麼多位萬能的母親,這種動動針線的事根本難不倒她們,每次練習也總是有吃不完的點心與各式飲料享用,當然還有溫暖的媽媽碎碎念(記得要X20倍)。

跨越三十年的完美

當然挑戰也是少不了的。在她們眼中年輕的我,早就一腳跨入熟女的領域,只有在她們面前,才會被當成青春肉體垂涎,這些當了母親、甚至都當了奶奶的學姐們,經過這麼多年的工作、家務勞動,身體大小病痛難免,沉重的槍是肩膀手臂難以承載的負擔,一些跪下、起立的動作也是對膝蓋的折磨。不像高中時代除了唸書與社團少有別的責任,她們也都還有家庭、工作要照顧,要把五分鐘的表演牢牢記住不出錯是很大的難題。

偏偏又都是倔強、追求完美的北一女啊,帶上護腕、貼上沙龍巴斯、掛著小抄也要繼續練習。八月中的時候,有位學姐因為手臂長久以來的疼痛,無法把動作做好,擔心拖累大家而心生退意,我不知道有甚麼方法能安慰她,只能在辦公室花了半小時寫了下面這封信(辦公室電腦只能打英文,這邊是我心裡真正的中文版本):

發現自己的身體不聽腦袋使喚、沒辦法跟上其他人的動作、甚至要換用木頭槍,我知道一定很讓人挫折。但我有一些對於這個儀隊的看法想與妳分享。

當我們在高中第一次加入儀隊的時候,我們被教導要完美一致,不論是走路的姿勢、轉槍的速度、擺手的角度,甚至頭髮的長度,在動作與外表上面「整齊」是最重要的原則,也是用來判斷表演好壞的唯一標準。

現在,我們又一次加入儀隊,而我們每一位的人生在過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四十年都截然不同,我們的年紀、體力、生命經歷都不同,而我認為,這一點是我們隊上最寶貴的特質。

正因為我們在動作與外表上無法再整齊劃一,當我們站上台表演的時候,觀眾(與我們自己)才終於有機會注意到儀隊隊員「內在」的整齊劃一--那些我們從18歲以後就不曾改變的熱情、喜悅與光榮。

老實說,我並不擔心我們的動作是否完美一致不出錯。我只希望大家都能開心,而且對自己做的事情感到驕傲。妳可以做任何能讓自己覺得舒服的事情,像是好好休息、或是把木槍裝飾成表演槍的樣子才不用擔心被看出來等等,沒有人會怪你,因為遲早我們每個人也都需要妳現在做的這些事情,而且會開開心心去做。

這是我第一次當「教練」(不只是儀隊,別的教練我也都沒當過)。你們常常會稱讚我槍法做得好,還會設計隊形,妳們的美言總是讓我很感動,不過說到要鼓勵人或者是讓大家在練習的時候更開心一點,我要向你們學習、靠你們各位的幫忙的地方還很多。從身體外在的限制中超脫,並且享受內心無窮的自由,我想這是我們在儀隊裡可以共同學習的重要一課。

其實,學姐們又何須我來提點,她們每一位的生命智慧都比我豐富得多,上面那番話其實主要是寫來提醒自己,算是從當年「綠園式完美」中解放出來的小小領悟--如果為了達到完美卻失去快樂,便稱不上是完美;如果能讓自己快樂,又有甚麼事是不完美的?


相信台上有任何一位超過四十歲嗎?



登台演出:預備、起!

九月初,一切都進入令人焦慮的狀態,怎麼清點都少一份的配件,怎麼修改都不合身的衣服,怎麼記都會弄錯的動作,怎麼算都會亂掉的拍子...表演前一週的dress rehearsal,所有的裝備穿上身之後,腦袋裡記住的動作卻蒸發了,唯一整齊的動作是所有人一起望向我求救,我自己除了要努力練習一面做自己的動作一面幫所有人數拍子,還要找出大家不熟練的地方,想出有效率的方式修正,頓時有種成敗全繫於本人一身的壓力。幸好大夥毫無怨言待到晚上十點,將整段表演從頭到尾苦練了快十次,總算一切都上了軌道。

表演當天,我不斷提醒自己,一定會有很多突發狀況,無論如何要保持心情穩定。整個下午大家在休息室練習了好幾遍,一切似乎都很順利,不過輪到我們使用舞台排練的時候,時間卻被壓縮,才走了一次位就被催促下台,忍不住往台下大喊「我們應該有15分鐘的!」,卻發現我爆發的對象竟然是校友會的會長學姐,頓時冷汗直冒。果然,修行還是不夠、不夠啊。

在只有草草排練過兩次的情況下,表演還是完美地呈現了,因為音樂太大聲完全蓋過我數拍子的聲音,一切都是學姐們極度專注與辛苦練習的成果。花費如此多的時間與心力重披儀隊綠服,不只為了緬懷往日美好,更是因為在這整個過程中,得到當年所沒有的忘年情誼、參與感及成就感。

學姐總說,難為我這個年輕人要與她們這群歐巴桑湊成一團,而我會笑著回應,我是在預先學習三十年後的生活。能夠成為他們的一員,除了是他們敞開熱情的懷抱歡迎,大概也因為我習慣如此與母親相處,但也真心希望三十年後,我能擁有她們當中任何一位現在的活力、熱情與美麗--那份能夠跨越三十年的完美。


努力數拍子卻沒人聽得見的山寨版小教練









*怡平學姐寫的「美國南加州北一女校友會儀隊成軍記」,詳細記載了招兵買馬的過程。


*TVBS幫北一女儀隊在台北三十重聚所做的特輯,這是台北的校友儀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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