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曾構想一系列的南加州自然紀錄,希望照著季節時序,挑出自己心中當令的鳥、樹、蔬果各一,寫下自己對這些異國友人從初識到相熟的情感與回憶。但計畫易定,靈感與適切的心情卻不是打開開關就能引來(所以我總是佩服能按步就班照表操課,每日筆耕不輟的文字工作者),大半年過去,大綱枝幹上也沒多長出兩片葉子,想想還是隨興點,畢竟命題作文一直都是自己的噩夢,栽植靈感時放任「草盛豆苗稀」也許才適合我的本性。這個月開出的花是團簇集錦,有著繽紛的色彩、輕靈的身段,感謝那些身披羽翼自由飛翔的朋友們銜來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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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七月可說是地獄般的一個月份,前二十天是壓力沈重的論文煎熬,後十天則是南加數十年僅見的火辣暑氣燒烤,高溫令人難以喘息,連煩躁也無力,只得過起穴居夜出的沙漠動物生活,現下回想竟有股驕傲,只靠電扇冰水蟄居就度過攝氏四十五度熱浪的我們,想必是能在全球暖化的未來生存的物種吧。卻忍不住憂心著外頭那些看天吃飯的鄰居們,自己為論文忙碌的時候疏於探訪,在烈日凶狠逞威的幾天便煩惱著他們能否找到水源消暑,樹蔭遮陽。

氣溫稍降那日早晨拉開門窗透風,先在陽台遇見Mocking Bird鳥爸爸帶著初夏新生的三隻胖小子們在樹叢間採果嬉鬧,雖然新羽尚未換全,動作略為笨拙,不時還任性地追著老爸討東西吃,但已看得出是活潑的健康寶寶。稍稍安下心來,至少這一家子安然度過烈日的考驗,也許今年還有機會來個第二窩呢,只是不知會有幾隻繼續留在附近活動,幾隻又會出去開疆闢土闖天涯?不久在牽牛花附近也看見Anna's Hummingbird迴繞,盛夏屬於他們的美味花朵不多,但應該還是足夠的,我們家的吊鐘再過幾日又要有新苞綻放,要記得來光顧呀!

然後打開前門,麻雀跟House Finch的喧鬧迎面撲來,他們在最炎熱那幾日的安靜,讓反常的暑氣更顯得肅殺詭異,而七嘴八舌的清脆鳥語,現在聽來有種宣告正常生活得以繼續的喜悅。拿起望遠鏡尋找棕櫚樹上的Acorn Woodpecker,他們像戴著紅頭巾的海盜在棕櫚樹幹立起的桅杆爬上爬下、跳躍穿梭,不時發出呀呀呼嘯,看來也是元氣十足。卻忽地在棕櫚葉間撇見一抹淡黃色的身影,動作機靈謹慎,我索性在門口席地而坐,一面拿望遠鏡守候一面翻找圖鑑,比對大小顏色身形,似乎是Hooded Oriole,再細看描述,「nest preferably in fan palm」,啊,真的是你嗎?新(認識)的鄰居?第二天早上再到前門「敦親睦鄰」(其實是偷窺監視),總算看見一公一母的Hooded Oriole相繼大方現身,公鳥穿著嫩黃套裝加上深黑領帶,同樣細嘴長尾的母鳥則是淺褐黃色,亮相數秒後便又藏回棕櫚葉間,也許在忙著築巢呢!可惜沒有翅膀的我們從低處難以得見他們那如編織提袋般巧妙懸吊的新居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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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夢般的酷熱結束後,在都市裡悶了兩個月的我們,總算在七月底的週末找到天時地利人和的機會,帶著一種返鄉的喜悅開上二號公路。山下微陰,翻過第一重山嶺進入針葉林區後陽光乍現,林子透著柔和的金色光影,涼風徐徐,公路上人車俱稀。在Islip Saddle下車,吸進第一口松香滿溢的空氣,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心裡有個聲音輕問著,我怎麼會離開這麼久呢,母親?

滿地巨大瘦長的sugar pine松果標示著往Mt. Williamson的步道入口,剛走進一兩公尺便發現我們被Chipping Sparrow重重包圍,他們像步道的守衛,不是為阻擋來人,而是用他們清脆的chip-chip叫聲與輕巧身影為訪客隔絕塵世紛擾,讓人瞬時被自然環繞。我們彷彿被他們簇擁向前,走了十幾步就在針葉叢間看見精靈般的Mountain Chickadee與Pigmy Nuthatch,不遠處還有隻年輕的Costa's Hummingbird在「定點覓食」,他總愛尋繞花叢數圈後回到同一個枝尖,眼拙的我們才有機會翻找圖鑑確定這位新朋友的名姓。附近也有看到Anna's,一株株開著長串紅色長筒花的Beaked Penstemon似乎是最受蜂鳥青睞的甜蜜美食。



Beaked Penstemon


The spiny fruit of Sierra Gooseberry (Ribes roezlii)


平緩的步道領我們走進山坳,霧氣悄悄襲上,山的另一頭傳來Jay與Northern Flicker回音重重的呼喚,迷濛而空靈的高山松林裡,這是時間流動的唯一線索。一隻大鳥被踩踏松針的沙沙聲驚起,在樹梢停駐後斜睨著我們,又是新面孔,Band-tailed Pigeon,他的眼神與拍翅滑翔的身段有種貴婦的柔媚慵懶,對我們似乎不想多做搭理。走出大鴿子的領地不遠,我們找了個好地點席地而坐,面向前方的谷地觀察鳥蹤。才剛坐定我們又被四面圍上,這回兒是喵叫的Green-tailed Towhee,Chickadee和Chipping Sparrow偶爾也加入,在他們小巧活潑的身影間細看,便發現還有White-breasted與Red-breasted Nuthatch(如此一來加州有的三種茶腹鳾今天都看到了),他們在枝條上倒掛、輕啄,敲擊的聲音居然和啄木鳥的啄木聲十分相似,看來以前我已經多次誤會了。山谷裡有兩三隻認不出的鶲在展示空中迴旋捕蟲的俐落身手,谷底一叢結著藍紫莓果的灌木上,穿著鮮橘深黑花衣的Black-headed Grosbeak一老一少正在大快朵頤,花栗鼠當然也不會放過美食,不久Band-tailed Pigeon(同一隻?)繞來巡視,嚇得一隻鷦鷚從樹間現身,扯開嗓門啁啾叫著。我們在薄霧鳥鳴環繞的幽谷中享用午餐,真是久違的幸福啊....。

再往前行,霧氣在坡頂凝成細雨紛紛,林裡寂靜,只有松針尖端水珠落下的滴答,氣氛肅穆像有一場神聖的儀式正在進行,我們決定回頭,不去打擾自然澤披萬物造化的莊嚴慶典。



回望,之前所在的埡口正在雲瀑之下

下到Buckhorn campground一帶,發現晴空朗朗,便決定探訪此區的鳥兒。往Waterman Mtn.的步道上回望,之前所在的埡口正在雲瀑之下,看著眼前壯闊的高山景緻,頭頂卻傳來陣陣啄木聲,才發現我們原來走進了啄木鳥跟茶腹鳾的地盤,索性在步道旁找塊大石倚著,欣賞渾然天成的敲擊樂。先是White-headed Woodpecker的主奏,他們主要啄食松果裡的松子,偶而才敲敲枝幹找尋樹皮裡藏著的小蟲。茶腹鳾隨後加入點綴的間奏,雖然個頭小,但他們總是可以找到空心處敲出比啄木鳥還響亮的聲音。敲擊節奏中一對小巧、黑黃相間的Yellow-rumped Warbler在枝葉上下追逐,Chickadee當然也在,這些小精靈怎會錯過這種熱鬧的場合呢?

一隻Northern Flicker滑過,我們抬頭才發現天空也泛著和他羽色一樣的淺淺霞紅,我們順著緩坡上行,十數隻寶藍色的Mountain Bluebird和Western Bluebird在林間捕捉飛蟲晚餐,Dark-eyed Junco也趁黃昏開家族聚會,森林的喧鬧隨著太陽西沉漸漸平靜,最後暮色中只剩一隻Clark's Nutcracker站在最高的松樹頂端啞叫,像是在提醒眾鳥歸巢,又彷彿在向夕陽道別,迎接夜晚的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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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寫式地記下這些在身旁、在山間的鳥兒,寫得出他們的名字、動作,卻寫不出他們給自己的感動。與一個物種從初見到能喚出名字,對我來說不是知識的增長,而是情感的連結加深,因為那個名字從此在腦海便不再是符號,而會化為一抹獨一無二的鮮黃,一片鑲著白邊的尾扇,一頂高翹帥氣的羽冠,一串清甜嘹亮的鳴歌,或是一段帶著王者氣息的盤旋俯衝。而即使在都市也有幸能與這麼多種鳥兒比鄰而居,得以從辨識進一步到相熟、共存,這些帶著羽翼的芳鄰好友為我的生活同時加入時序循環的穩定與季節更迭的變動,我總感謝著他們,幫我更清楚聽見自然天地的脈動。當然同樣、甚至更深的感情還有對周圍的樹木,但那要靜待另一朵花綻放了。


Incense-cedar還未成熟的果實


以下按出場序(有時間再補充介紹特徵跟習性)--
Northern Mocking Bird
Anna's Hummingbird
House Finch
Acorn Woodpecker
Hooded Oriole
Chipping Sparrow
Mountain Chickadee
Pigmy Nuthatch
Costa's Hummingbird
Band-tailed Pigeon
White-breasted Nuthatch
Red-breasted Nuthatch
Green-tailed Towhee
Flycatcher(鶲)
Black-headed Grosbeak
Wren(鷦鷚)
White-headed Woodpecker
Yellow-rumped Warbler
Northern Flicker
Mountain Bluebird
Western Bluebird
Dark-eyed Junco
Clark's Nutcrac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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